撰文:胖爷
我与中山的故事,要从二零零零年说起。旧历年岁末年初,我准备南下打工。之所以选择春节之前出门,原因在于,当年男孩子进厂很难。年关岁末,大量工人返乡过年。许多工厂缺乏劳动力,相对而言找工作更容易。
其时,二姐在中山一家制衣厂打工。她很支持我此时南下,于是,我与一位本家哥哥,一起踏上了广东之旅。家乡遂宁没有直达广州的车,我们先坐汽车到了重庆,再乘火车去广州。
因为担心和难过,母亲和奶奶把我送上汽车,眼泪在她们眼眶里打转。
到了广州,因目的地不同,我与本家哥哥在流花车站各奔东西。他去了东莞桥头镇,而我则前往中山东升镇投靠二姐。
相比于许多落魄无依者,我则幸运许多。二姐只是制衣厂的剪线员,没有能力帮我介绍进厂。但在我来之前,她在厂外租了一间房子,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
东升镇有许多遂宁老乡,我好几位初中同学也在附近。有了安身之所,二姐又帮我买了一辆旧单车。加之有同学的帮助,我每天踩单车跑东升镇大大小小的工业区。
然而,我以为到了年底,工作相对来说会好找一些,结果工厂陆续放假,招工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直到年关,我也未能如愿以偿。
第一次在异乡过年,好在二姐的工厂,有许多老乡工友。下班后,他们会一起随二姐到租房来,我也才不至于寂寞无依。
虽不能回家与亲人团聚,但过年得有过年的样子。放了假,二姐买来一只煤油炉。到了饭点,我们几个老乡一起生火做饭。吃完饭,便去逛公园、溜冰场。
有了老乡的温暖,日子倒也过得快。唯可担心的事,是工作。老乡安慰我,到开门,初八过了,好多工厂就会招工,让我放宽心。
到了初八,工厂陆续招工。只是,找工作比我想象中的困难多了。二姐四处托人帮助,我天天不知疲倦地出门。
隆成集团是东升镇的大型企业,周围许多小工厂,都在帮隆成加工,其中,有许多五金厂。
正月十二那天,我去小榄牌坊附近找工,有家台湾人开的五金厂正在招人。此前,我在重庆干过一段时间的五金冲压工,觉得机会来了,兴高采烈地跑去面试。
记得厂长是四川内江人,面试主管则来自贵州遵义。贵州与四川相邻,家乡话也相近,算是半个老乡。我以为有这些关系,再加之我会冲压,进厂应该没有问题。
事实并非如此,可能太紧张了,面试操作机器时,我的动作不协调,离熟练工人尚有一定差距,自然未被招录。出了工厂,我很伤心,很想得到这份工作。
在工厂门口站了很久,我不死心。跑过去找到保安大哥,后来知道他是湖南人。我用四川普通话与他交流,恳请他向贵州主管求个情,让我进厂,即使不开冲床,当个杂工也行。
那时,我已无计可施,完全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保安大哥见我可怜,被我的真情打动,答应帮我求情。结果,在他的帮助下,贵州主管给了我机会。
因为这个原因,湖南人在我心中很亲切,我觉得他们是可以依靠的。其实,几百年前,我也是湖南人。我们的祖先,是在清康熙年间,湖广填川时,从湖南隆回搬到四川蓬溪的。
川湘一家亲,在湖南大哥帮助下,我得到了南下的第一份工作。我回到租房,把情况一说,许多仍在找工作的男孩子,都很羡慕。二姐尤其高兴,当晚做了一桌菜,为我庆功。
二姐只大我一岁,早前几年,我们还是同班同学。而且,她成绩很好,因为家庭原因,她念到初二,便辍学南下。把上学的机会,留给了我。
我到中山后,为了帮我找工作,二姐付出了很多。时至今天,我仍然感激她。现在,我俩关系也特别好。
五金厂不包食宿,好在工厂离二姐租住的房子不远,我去上班后,二姐又买了一只煤气罐和灶。每天下班后,我先到租房,淘米煮饭,再等二姐回家,一起就餐。
那时,工厂伙食很差,基本上是清水煮白菜。为了改善生活,晚上不加班时,二姐会带上一些女工友过来加餐。
我们围坐在一桌,虽然不是山珍海味,日子清苦,但大家说说笑笑,屋子里一派欢乐祥和的氛围。现在想来,仍然很怀念那段租房的生活。
那些年,是珠三角制造业的黄金期。订单纷至沓来,许多工厂开足马力,日夜不休。我所在的五金厂,同样如此,接到了百事可乐公司的100万台订单。
我刚入职时,只是一名杂工,但我极珍惜这个机会。加上工厂订单多,需要不断补充工人。员工数量不断扩大,工厂分两班倒。我也从杂工转正,成为一名冲压工。因为工作努力,我还得到了一个优秀员工奖。
因为效益好,老板高兴。每晚加班,都给我们提供免费宵夜。有时,宵夜中还夹带着烧烤。
年底,老板更是大手笔表彰管理层。包括组长以上的员工,都奖励手机或者本田摩托车。看到他们欢天喜地领奖,我们这些普工,心里好生羡慕,我暗暗下定决心,也要努力当组长、做主管。
其实,那一年,我也挣到了钱。我们冲压车间,算是技术活,比二姐在制衣厂剪线,工资高多了,我的工资是二姐两倍多。
每个月发工资,也很准时。除了寄一部分钱回家,剩下的,我去开了一个中国银行卡存起来,小日子过得也挺滋润。
天天有班上,是件幸福的事。加之手头还有存款,心中有盼头,心情自然高兴。每天下班,回到租房就不停地看书学习,为以后当管理攒知识。
放假时,我和二姐以及老乡,便骑上自行车,去中山周边转悠,四处看风景。最远的一次,我们从小榄镇,到沙溪,再回到东升镇。
出了门,整整骑一天。坐在我车后座的老乡,几乎全是女孩子,印象最深的,有宜宾的胖妹、泸州的艳子、湖北的琳子两姐妹,坐在后座上,有说有笑,那时真的很快乐。
只能说,男孩子真的比同龄的女孩晚熟许多。二姐几次三番暗示我,胖妹也好,艳子也好,都喜欢过我。只是,我那时尚未意识到。
胖妹和艳子是二姐的工友,她们的心思,二姐能轻易捕捉到。琳子是我的同事,有个姐姐也在我们厂。有一回,我骑车出门,带她们两姐妹出门。因为车子无法同时载两个人,她俩不时轮流更换。轮到琳子时,有一回,我能感觉到她脸贴在我的后背。
好几次,琳子主动让我带她去江边玩。只是,我不解风情,很不开窍,像个呆子。如今看来,也许她们在心里怨恨我亦未可知。
我未对外地女孩动心,家里人却在为我的婚事操心。在我们乡下老家,到了十八岁,便会相互介绍对象。
同一个村的老表,她老婆也在二姐工厂,经常来我的租房吃饭。有一回,表嫂带了一个女孩上门。
在出租屋里,做好饭,我们边吃边聊。表嫂一直试图拉近我与女孩的距离,我当时不知其意。后来,待女孩离开。表嫂才打开天窗,原来,她想介绍那女孩给我。
女孩比我大四岁,虽然模样周正,也算温柔可人,但我没同意。原因不是因为她比我大,而是我那时,一心想着挣钱。等我荣归故里后,去找我初中时的班长,她也是我的暗恋对象。
女班长成绩很好,我过早离开学校,我想她一定学业有成,而我想要赢得她的心,只能出人头地。
有时,命运就是如此神奇。二零零零年国庆,我去同乡聚会,意外在那里遇到了女班长。原来,她也离开了学校,来到东升镇,成为流水线的一员。
那个年代,同乡带同乡出门,一个地方,或者一家工厂,常常会聚集很多老乡。
这次聚会,我们建立了联系。因为同在异乡,关系一下就拉近了。只要不加班,我就去找她耍,请她溜冰。有时,看到她同别的男孩牵手溜冰,心中会有一丝醋意。
为了离她更近,我把租房搬到离她不远的地方。二姐也从工厂搬出来,和女班长合租。班长的弟弟也在东升镇打工,为了搞好关系,我待他如亲弟弟。从此,我和女班长天天见面,每天一起煮饭吃,心里很高兴,甚至憧憬着未来。
不过,那时候其实都是我的单相思。女班长把我当兄弟看待,我亦珍惜这份兄弟情。直到现在二十年了,我们还在联系。
当时,同女班长关系不能更近一步,我心中很落寞,甚至心生退意,想离开东升镇,离开中山。
不久,二姐回家相亲。再回中山时,二姐把爸爸带到中山。
那时候爸爸40多了,又没文化,进厂没人要。于是,我买了一台三轮车,叫爸爸去进一些水果,削菠萝卖。
爸爸不会骑车这些,为了生存,学会了骑三轮。每天爸骑着三轮到各个工业区摆摊转修,生意其实不错。只是,那时,城管管得严,爸爸经常被抓。最后干了三个月,爸爸前往深圳,去工地上干活去了。
深圳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父亲去深圳工地不久,我们工厂风云突变,原来以为是明星工厂,却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工厂出了什么状况,已经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那时,我们不曾想到老板也有困难,于是工友组织罢工,找劳动局给厂方施压。
等了十几天,厂里给我们结清工资,把我们组织罢工的人辞退了。这也是我在南方的第一次失业。
失业后,我去了深圳。先和爸爸在蛇口半山別墅工地打小工,老板是福建人,当时挣25元钱一天。每天睌上和工友到南油工业区去玩,到大家乐学跳舞。
老乡的女儿来看她。她与我们同龄,穿得光鲜,会打扮,显得很有气质。我们几个年轻小伙子,看到漂亮女孩眼里放光,都很想去认识这个女孩。
然而,想着自己在工地干,心里很自卑。工地上工友,来自五湖四海的,素质参差不齐,因为这些原因,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要有更高的追求。
我的想法很好,可现实不是那样,那时候也心有余力而不足,就这样第一次结束深圳之行。2001年秋天左右,我和父亲再次返到中山。
这次,在中山东升镇呆了两年。二姐的相亲对象,喊她回家完婚。爸爸自然要一起回去。
我准备给二姐送一份结婚礼物。我把存款取出来,骑上单车去东凤镇电器城,买了一台步步高VCD和一台低音炮,叫姐姐和父亲带回家。那时,在内地乡镇,这可是大物件,很风光的事。
然而,爸爸和二姐的这次返家之旅,充满波折。
在广州火车站,爸爸和姐姐被骗了。在火车站,有人冒充四川老乡与父亲搭话,商量着一同回老家。路上有个照应,爸爸当然高兴。
然而,聊着聊天,那人便说现在回四川的火车遇到泥石流了,走不了,车不开。于是,商量着一起去退票,再坐汽车回四川。
爸爸不经世事,相信了冒充者,准备去退票。因为行李多,又加之骗子在身边忽悠。爸爸把票交给骗子,让他办理退票手续。
退了票,便去坐汽车。汽车却不到重庆,终点站在湖南岳阳。到了岳阳,那伙骗子给被骗人买了一张船票,让爸和二姐坐船回重庆。
那时,三峡尚未修好,自湖南赴重庆,又是往上游行。一路行程,用了一个礼拜。那个年代,一般人用不起手机,没有联系方式。我和母亲联系不上二姐和爸爸,心里着急忙慌。
家里人甚至以为,爸和二姐遇害了。这种事情,当时并不鲜见。一个人走着走着,出门打工,再也没有回家,就此失踪。
我妈伤心欲绝,甚至都在准备办理后事。好在这时,爸爸和二姐终于出现在遂宁。随到,回到了家中。跟我们讲起被骗的经历,我们的担忧才放下。
因为爸与二姐回家的事,我一直没心情找工作。得到平安回家的消息,才重新找工作。这次找工作没有第一次顺利,到处碰璧,天天到工厂转悠,却没找到工作。
后来,我去东升镇职业介绍所交了五十元,登记找工作,隔了几天,职介所通知我去上班。
这次去了一个家庭式工厂,开冲压机。干了半个月不到,我的手指被冲压机压断了。康复后,我没再去上班,恰好二姐的婚礼即将举办,于是我返回遂宁。
在中山待了两年,第一次回家,身上却几乎没有余钱。回家后,不想再出远门,去市里肉联厂进猪板油,下乡赶集。生意不好做,没赚到多少钱,又太辛苦。
过完年,我找我爸帮我借了五百块路费,又南下广东中山。这次去了中山港口镇,投靠女班长的弟弟。在他的介绍下,进了他所在的空调配件厂。我和班长弟弟,还有一个老乡合租了一个房子。
隔邻而居的是三个女孩,长得都很漂亮,可能在酒店上班的,反正白天经常在家,晚上不见人,我们见了面,只是礼貌性打个招呼。直到离开中山,我们之间,都没有深入认识,也算不得真正认识。
厂里广西人很多,旺季工资很高。那时已是二零零二年,开始流行手机。我记得一个广西仔,花了一个月工资,买了一台摩托罗拉翻盖手机,大家都围着看稀奇。
空调是季节性产品,工厂生产淡季旺季分明。到了六月,工厂进入淡季,我们无事可干。于是,几个人一起辞了工,离开中山,去深圳投奔当年与我一起南下的本家哥哥。
刚到深圳,我经历了怕查暂住证,而躲在树上几小时的经历。后来,进了一家工厂,工厂紧邻恩斯迈。恩斯迈是一家大型电子厂,女员工多达8000人。
我们近水楼台先得月,下班后,经常组团去恩斯迈“选妃子”。因为女员工远远多于男工人,男孩只要主动,就可抱得美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