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鼎昌别墅

张学良别墅

北戴河的老别墅是令人感念的传奇，一方面，她包含着地理、地质、气候、宗教、社会、历史这些建筑中不可或缺的内涵，另一方面，她饱含着文化群体的忧思和乡愁。

北戴河这个地方因其有“夏都”之称，所以许多话题都是从避暑消夏开始的。

北戴河是享誉海内外的近海旅游度假地，但全年大部分时间它无法和海南比热闹，无法和厦门、珠海比风情，时尚和潮流也不及青岛或者大连，甚至不好体会到完全意义的随心所欲。比如鼓浪屿，那么小的一个岛就有上千栋老别墅。踏上那里的第一个台阶，就融入了鼓浪屿的魂，把鼓浪屿的神韵融进自己的故事。再比如青岛，过去整个城市就是万国别墅群，经年历变，如今在老城区就有600栋别墅保存较完好。还有著名的庐山别墅群。但是，在夏日骄阳下，北戴河这个碧海蓝天下欧式古典主义的玲珑小城，到底哪一座建筑才是铺就着百年沉淀的历史与人文的老别墅？

从2011年起，来到北戴河的人惊讶地发现，这里来了一次完全意义的华丽转身：从单纯重视自然海洋资源到多元挖掘人文历史资源。一条条流淌着旅游休闲文化血脉的长街、小巷和建筑，像一条条风情万种的精神河流，脱颖而出，令人惊艳。充满俄罗斯风情的保二路，北欧风情建筑风格的海宁路，法式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刘赤路，英伦都铎式建筑风格的鸽赤路，德式建筑风格的联峰路，西班牙风格的东三路，以及多国欧式建筑风格的中海滩路、西经路等。木格窗、虎头窗、坡屋顶、水石墙、廊柱高台，真材实料，色彩和谐。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在葱郁的植物和霓虹掩映下，每一座建筑都散发着异国气息。这些欧式风情街上林立的餐馆、超市、纪念品店、宾馆、牌匾、门牌号、标志牌、井盖、书报亭、路灯、垃圾桶、公共厕所等，无不精雕细琢，既展示着高雅，也汇集着华丽，制造着流行，巧妙地沿袭和融合了北戴河的多国建筑风格，整座城市仿佛都是由老别墅组合成的，令游客叹为观止。

其实，北戴河真正的老别墅几乎没有几座可见于繁华闹市，她神秘而内敛，分散于苍翠林间、高墙大院、海边曲径。人们知道的，只有一段段传奇故事以及从门缝里窥到的一线风景。嘈杂的商业味和浮华的市井气没有太多浸染她遗世独立的个性。

如果说，碧海金沙是北戴河的躯体，那如珍珠般散落在街巷里的老别墅便是北戴河的历史纹理和独有的风致。

1890年至1894年，一个叫金达的英籍铁路工程师负责修建津榆铁路。津榆线是洋务运动的孑遗，迄今整整121岁高龄了。修建津榆线之前，北戴河只是一个小村庄，秦皇岛只是一个荒凉的海岛。能够肯定的是，在勘测铁路线的时候，这位叫金达的外国人发现了眼前卓然天成的海湾沙软潮平，足可与他见过最好的海岸线媲美。据考证，最早在北戴河建起别墅楼的是英国传教士史德华彼和甘林。那是清光绪十九年（1893年）。随着津榆铁路落成通车，大批英美传教士和商人纷纷在此购地筑屋。1898年春天，清政府宣布北戴河海滨作为秦皇岛“自开商埠”的一部分，被划作“允中外人士杂居的避暑地”。很快，一群外国人就成立了石岭会、东山会等组织，在北戴河大举收购土地，大肆兴建别墅。滨海小渔村，短时间内变身“东方火奴鲁鲁”，成为一个带有殖民地色彩的避暑胜地。

北戴河别墅的设计与建筑者在1900年以前已难考证。1901年之后，在香港注册的先农公司，开始在北戴河进行别墅设计与建筑。随后，德国人魏迪锡、盖林在天津开办建筑事务所，专门负责北戴河别墅的设计。1928年，美国人爱温斯与中国人周志俊合办的平安公司在北戴河经营房地产业务，建筑了部分别墅。别墅的建筑工人来自中国各地，成就了众多出名的建筑商。

时光流转至1948年，这是秦皇岛解放的年份。想想看，日军破坏性地占领和随后的解放战争，那些在北戴河这片土地上留有物业的中外达官贵胄都逃之夭夭。史料记载，新中国成立后，政府机构对北戴河海滨的房产和人员做了普查，“包括住宅、教会建筑、公共建筑、商务建筑，中外别墅总计719幢，其中外国人别墅483幢，建筑面积21万平方米。涉及美、英、法、德、日、意、比、奥等20多个国家。中国人的别墅236幢，建筑面积8.5万平方米。”由此可见北戴河建筑受西方影响之大。这些别墅傍倚联峰山，逶迤海岸，或分层筑台，或依坡就势，呈“层楼近水倚群峰”错落有致的美丽景观。康有为先生留有“五云楼阁倚山巅”的诗句。中国建筑学界把北戴河海滨的别墅风格归纳为“蓝天绿树、红顶素墙、挑檐、长廊、大阳台”；“布局和构造凸显为‘有情感的房子’”。诗人徐志摩在他的《北戴河海滨的幻想》一文中写道：“我独在前廊，偎坐在一张安适的大椅内，袒着胸怀，赤着脚，一头的散发，不时有风来撩拂。廊前的马樱、紫荆、藤萝，青翠的叶与鲜红的花，都将他们的妙影映印在水汀上，幻出幽媚的情态无数；我的臂上与胸前，亦满缀了绿的斜纹。从树的间隙平望，正见海湾；海波亦似被晨曦唤醒，黄蓝相间的波光，在欣然地舞蹈。”这一段描述最能反映住在北戴河老别墅的情致。

北戴河以其在沿海独树一帜、集世界建筑风格之大成的别墅群而闻名中外。这些别墅不但有其独特的历史价值，而且有着建筑美学的艺术价值。北戴河因此成为仅次于庐山的中国第二大避暑别墅区。

追本溯源，北戴河市政建设的开拓者——朱启钤秉持的建设理念无疑造就了今日北戴河的建设格局，也让它穿越百年时光散发着历史的芬芳。

朱启钤(1872年-1964年)何许人也？我们顺着历史的导引，去北戴河西海滩平水桥公园拜谒朱启钤先生的铜像。

朱启钤曾任职北洋政府国务院代总理，是中国很多学科的奠基人，建筑学家、工艺美术家、收藏家。上世纪60年代初，周恩来总理亲往朱启钤在北京东四八条的寓所看望他，朱启钤向周总理提出，自己过世后希望能安眠北戴河自家墓地。当然，因为他是国家文物委员会委员、政协委员，身份特殊，去世后还是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

朱启钤10岁时从巴黎回国，17岁结婚，倡导“西人以制造致富”“中国榜之尚行”。他旧学很好但没参加科举，22岁从地方小官做起，走的是经世致用的路子。1913年，朱启钤当了内务总长。他大规模规划改造北京的基础设施和街道布局。现在人们熟知的“修旧如旧”的概念就是他首次提出来的。中国第一个“胜迹保护条例”是他主持颁布的。北京的第一座公园，今天的中山公园也是朱启钤个人出面集资开辟的。中山公园落成后，朱启钤与清宫交涉，在公园与故宫之间开了扇门，把西华门内的武英殿辟为展出皇家珍宝的地方，起名“文物陈列所”。这是中国第一个博物馆，也是故宫博物院的前身。天津劝业场也是他主管修建的。

梁思成与林徽因的一生，与朱启钤关系紧密。1915年，朱启钤找到梁思成林徽因夫妇，让他们担任营造学社带头人，开启中国建筑史上第一代乡野建筑调查。朱启钤私人给各地官员写信，要他们护卫照顾这些赶着大车和骑着毛驴采集建筑样本的柔弱书生。梁思成能写就11万字的《中国建筑史》，就得益于朱启钤提供的包括资金和资料方面的各种支持。

1916年，朱启钤第一次来到北戴河，在联峰山置地，盖了自己家的别墅“蠡天小筑”。当时的北戴河有别墅253所，90%都是外国人的。1918年，离任后的朱启钤住到北戴河，看到外国人在这里成立的几个团体，大肆掠占优质地段，无规划地乱盖房子。他向内务部和直隶省政府呈文，申请成立地方自治团体“北戴河海滨公益会”。自筹资金开始有步骤按计划地规划建设北戴河的街区道路，以及民生基础设施和绿化工程。为了修路，好多人家拆墙让地给予支持。他还筹款修建了联峰山公园和医院、学校，造福百姓。公益会规定：“联峰山、金山嘴、鸽子窝为风景保护区，不准许起楼盖屋，破坏自然风景。”一位伪满时期的管理局长擅自砍伐树木，朱启钤怒不可遏，亲自告到伪华北政务管理局长处，违者被撤职查办。自此以后，北戴河的别墅民居都按照规划要求建设。朱启钤奠定了北戴河海滨的城市格局，当时街道的名称、门牌号等规范做法沿用至今。

“万里波澜拍岸边，五云楼阁倚山巅。天工图画成乐土，人住蓬莱似列仙”。北戴河的众多别墅内聚集过康有为、徐世昌、顾维钧、张学良、傅作义、海伦、斯诺等众多风云人物和知名人士。“吴家楼，段家墙，霞飞馆的大草房”，说的就是北戴河当年的三大建筑。吴家楼以豪华著称，是时任北洋政府中国银行总裁、财政部次长吴鼎昌的别墅；段家墙以典雅大方见长，是曾任北洋政府东三省巡抚、北京京畿警备总司令段芝贵别墅的围墙；霞飞馆为“咖啡馆”的谐音，又名“松涛草堂”，乃北洋政府交通总长、国务院代总理朱启钤长子朱海北所建。在俗称“章家楼”的张学良将军别墅，1929年夏，张学良与赵四小姐在这幢别墅里结为百年之好……北戴河的每一幢别墅内都有着如烟往事。

北戴河沿着历史的时光隧道一路走来，留下了时代的印迹。

王风华先生在他的《海滨旧闻录》里写道：一幢幢欧风建筑拔地而起，隆隆的飞机降落在赤土山机场，几十座教堂云集众多基督教信徒布道……

《海滨旧闻录》还如是描述：“海滩上，中国女子连光着脚都害羞的时候，西人女士却是血红的嘴唇，流动的秋波，袒胸露臂的泳衣……19孔的高尔夫球场，欧洲的凤梨、草莓酱，美国的红星苹果，瑞士的萨能奶山羊，德国的啤酒都远隔重洋的传来了。北戴河商肆林立，利市十倍。哈喽、密斯不绝于耳。入夜，联峰山公园内的霞飞馆，西经路上的毕琪饭店、同福饭店，吃西餐，跳西舞，通宵达旦。”

抗日战争期间，所有别墅无一幸免惨遭日军的践踏破坏。直到新中国成立，北戴河的老别墅才重获新生。今天，北戴河保存完好的老别墅仅剩110幢。

北戴河区文保所所长闫宗学介绍，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保护北戴河老别墅的工作开始提上议事日程，“不能拆除一砖一瓦，要保护性维修，修旧如旧”。2004年，北戴河区对老别墅的保护再加力度。颁布实施了《北戴河区近代建筑保护规定》，首次将区内的老别墅纳入依法保护和管理的轨道。依据这部法规，北戴河文保部门对当时现存的所有别墅逐一登记造册，其产权、方位、面积、数量、类别等悉数进入档案，并一一制定保护方案，确定64幢近代名人别墅为“文物保护单位”，设立保护标志。其余列入“保护系列近代建筑”。自此以后，老别墅没有再遭受因眼前利益被拆改的厄运。

风姿独秀的北戴河老别墅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北戴河老别墅游”引来络绎不绝的中外游人，他们在一幢幢古老的别墅前，追寻名人的足迹，欣赏中西合璧的建筑艺术，感受百年历史的沧桑巨变。

北戴河目前开放的名人别墅分别是五凤楼、顾维钧别墅、马海德别墅、何香凝别墅、傅作义别墅、东岭会教堂、瑞士小姐楼、美国来牧师别墅、美国常德立别墅和王振民别墅。

五凤楼为清末著名实业家周学熙之子周志俊所建，当时因他的5个女儿在这里居住而得名；顾维钧曾任民国第三任外交总长，他的别墅始建于1912年；马海德别墅是奥地利人白兰士所建；何香凝别墅建于1942年，为日本人东金草燕所建；傅作义别墅建于1941年，原房主是一个法国人，后由傅作义居住；东岭会教堂建于1898年，是北戴河风景名胜区最早的建筑之一；瑞士小姐楼为瑞士驻中国公使乔和所建的私家别墅；王振民别墅建于1941年，为新中国成立前天津企业家王氏兄弟所建的私人别墅。这些别墅代表了不同时期不同国家的建筑风格。

近年来，一些疗养院把老别墅做了大规模装修改造后多数用于接待。如瑞士小姐楼就曾有著名IT企业租住。瑞士小姐楼又名瑞士乔和别墅，建于1897年,是当时瑞士驻天津领事馆领事乔和送8岁女儿的生日礼物。新中国成立后,产权归于水利部，该别墅被确定为国家级文保单位。还比如华北油田疗养院有著名的卢慕斋别墅3座，100多年前建造的园林五角亭仍然完好。平常日子，该院3栋老别墅经常会接待合适的住客，就是为了让人气养房，以确保管线通畅不生锈，空气流通不发霉。据了解，北戴河其他老别墅也都采取类似措施让房子保持健康运转。

除了产权单位接待和办公的保护性使用之外，还有一种“租用双赢”的办法。一些效益好、口碑好的文化企业，按照政府管理部门提供的老照片、图纸和要求，租赁、装修、维护、使用老别墅。2012年以来，本着保护与开发并重原则，组成“五凤楼文化创意产业园”“雍剑秋别墅文化创意产业园”“何香凝别墅文化创意产业园”。目前有北京恒信传媒集团、北京国际版权交易中心、北京大陆桥传媒集团、天洋集团、五星集团等8家文化创意分部入驻。这种开发模式也是目前北戴河老别墅开发利用的一个范例。

北戴河目前正筹划在城中村改造项目中融入老别墅建筑复建项目。定位的赤土山片区，计划复建10个已经损毁的公共建筑、商务建筑，如六国饭店、霞飞馆、中国银行、邮政局等重现昔日风采。建筑遗产有历史价值、科学价值、文化价值等多方面价值。老建筑的保护和潜在价值的实现，就是要在老建筑保持风貌和与城市兼容上找到平衡，让历史在现实中得以重新构筑和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