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系列只是回忆，钩沉北京20多年来的楼市片段。随笔而已，既不映射现实，也不预测未来。楼市的历史有点儿特殊，总能让人感觉庆幸或后悔。

但这就对了，所谓普通人的生活，就是一次次的侥幸和错失机会嘛。后悔也好，庆幸也罢，往事就在这里。

一、

马大姐，这是我一直惦记着的一个炒房客，也不知现在怎样了，出狱没有？当然她做的事儿确实是不怎么样，坑了不少人，算是罪有应得。

她是城乡结合部的村里人，本来就是个普通农民，在村里盖起小产权之后就当了售楼小姐，小姐姐里的大姐。主要是太胖了，腰比屁股都粗，所以穿不上工作服。于是就成了便衣，天天跟微服私访似的在小区里转悠。

我认识她很早了，是帮同事租房时搭上了关系。全村没有她搞不定的事儿，干活儿麻利能说会道，收费也合理，所以无论是出租还是买卖，绝对是把好手儿，赚钱也不少。大概在2012年前后，她家至少就有好几套房了，虽然都是小产权，但价值也好几百万。而且这些房在她手上还是滚动着的，没人买就先租着，有了更好的房子就替换掉，玩儿的得心应手。

应该就是那年前后，有一天她到我们园区来发小广告，看见我就神神秘秘的凑了过来，小声的问想“融资”该怎么办？吓了我一大跳，这是准备炒多少房啊，竟然都要融资了？她解释说是遇到个大买卖，卖家是个公司，当初从他们村买了好几套，现在要卖了套现，她想一把先收过来。

没有抵押的话融不了资，否则就得找小公司，利息非常高。而且我还奇怪了，全村不少倒腾房的呢，找几个人合伙不就完了，何必自己硬努着呢？

马大姐不好意思的笑笑说，价格太合适了，不想找人合伙。那理解了，这是想吃独食啊。我让同事给他找了两家小公司的，让她自己去联系。临分手时还问了她一句“靠谱儿吗”？马大姐回答绝对靠谱儿，这家公司的房本来就是由她打理着出租呢，现在是股东找她卖，肯定没问题。

当时我还活动了一下心眼儿，一套房成本百万，弄好了能赚十多万，也就俩月的事儿。以马大姐的能力应该没风险，那这买卖做的过儿，要不然我借给她点儿钱赚点儿利息？但这就是想想，没敢真干。

之后马大姐怎么倒腾的就不知道了，反正是房子全部收到，没几个月还就都卖出去了。听说这一笔买卖她就挣了上百万，名下还多出一套房来。

但大概又过了俩月吧，同事突然说马大姐因为这房子出事被抓了。我又懵了，炒房有这么大的罪过吗？再一问才知道，原来委托他卖房的那人确实是公司的股东，但是卖房这事儿是私人行为，公司并不知道，所以卖了房也并没去村里办手续。这股东拿了卖房的钱就跑路了，到现在也没抓着。

那就是买房人被坑了呗，妥妥的诈骗。本来小产权房交易就不受法律保护，那这房子是肯定没戏了，只能去找收他们钱的人要钱。但收钱的全是马大姐，她是先收了每人一半的定金，然后再拿自己凑的钱给了那公司股东，相当于买断货源之后才又向买房人收的尾款。那这些买房人只认识她，根本没见过那个股东，甚至是否存在这么个人都没人知道，都只是相信马大姐的能力和信誉。

于是马大姐就被抓了，而且无法认定那公司的股东到底参与了没有？反正也找不着人，那这一切赔偿就由马大姐承担了。然后就是一连串的狗血，马大姐墙倒众人推，她的房子在村里主持下给卖了，肯定有人得利，她在牢里什么办法都没有。据说到最后还是欠了很多钱还不上，债主天天到她家闹。她家就剩了一套房是属于她父母的，否则家人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再往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也忘了她被判多少年了，少不了，弄不好就十年起步。同事说马大姐冤枉，从道理上也是受害者之一。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以她的经验和能力，至少是应该能看出破绽的。那她之所以没有警觉和收手，要么就是被贪念蒙住了眼睛和脑子，要么就是抱着侥幸心理，认为自己只是个帮忙卖房的，哪怕将来出了事儿也和自己无关。但甭管怎么着，都是贪念害了她。

二、

王二毛，这是个典型的职业炒房客，在2016年炒公寓时一战成名。而且第二年就移民了，只不过不是欧美而是缅甸，据说开始是去给人刷盘子，现在弄不好连腰子是否还存在都悬了。

他是山西人，在当地就是专业炒房的。据朋友说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但是运气非常好，是个福将。自身满不懂，但跟着几个大哥后边捡剩儿也不错，赚下了不少的产业。尤其是煤矿整顿之后的那几年，费劲巴拉上产能的土豪们都穷了，迫不得已的甩卖房产，也就让王二毛赚了个盆满钵满。

后来应该是他玩儿的太狠了，把自己的大哥都给坑了，所以无奈的背井离乡，到北京来混日子。但北京那会儿已经限购了，行情不好，他也就没折腾。只是天天在一些山西内蒙老板多的小区里瞎逛，顺手倒腾了几套小产权而已。

王二毛和我们公司的一个同事是亲戚，于是隔三差五的就来扯淡，什么不着边际的问题都问，经常问的我们无法回答。当时我就琢磨了，还是老话说的好，真是“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看岁数”，这纯粹就是个没知识没文化的市井混混儿，竟然也能炒房赚到钱？只能说明这行儿的门槛太tm低了。

2016年楼市暴涨，王二毛的机会来了，炒公寓。应该他是赚了不少钱，因为年初还开的是宝马呢，年底就换成崭新的奔驰了。甚至他还想租我的车牌子，说是给他新交的女朋友开。拉倒吧，我这躲还躲不及呢，不想跟他发生任何的纠葛。

因为我见过的炒房客太多了，但像王二毛这么稀里糊涂的还是头回见，就不相信他能永远靠运气赚钱。在这十多年里，就算是老油条都有不少倾家荡产的，何况个棒槌呢。炒房这东西看上去不难，不就是买入卖出吗？但实际上试试就知道了，每一把都是梭哈，是全部家当的往上压，只要输一局就有可能回到解放前。

可以上网搜搜“南城房姐”，那是绝对的老房虫子了，很有名气。甚至说人家都不是虫子了，而是房耗子，是能拉木楔子的，大头儿在后头。但就是这种人，也折了个倾家荡产，甚至身陷囹圄。

我也不知道王二毛哪儿借来的那么多钱，反正一炒就是十套往上。同事说也找他借过钱，挺高的利息，以房子做抵押，他借了。过了俩月才问我们靠谱儿吗？靠，这能靠谱儿吗？我们也没废话，直接让他去楼下中介打听怎么能破这种抵押。一会儿他就蔫头耷脑的回来了，说赌徒要是输急了真有可能这么干。于是没几天就把钱给要回来了，还不错，否则半年之后他就得陪着血本无归。你惦记人家的利息，人家可不在乎你的本金。

简单说吧，那年年底前后，王二毛盯上了近郊的一个公寓，就等着开盘大赚了。甭说哪个项目了，操盘人反正绝对是高手，能想到的各种花招儿都玩儿了一个遍，各种手段全用上了，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的足足的。

如果是我遇到这种盘就干脆放弃了，明显斗不过开发商，利润肯定被透支，何苦较劲呢？但当局者迷，身处套路之中的人是反应不过来的。而且人家玩儿的就是心理游戏，所有手段都是针对的人性弱点的，就让你上了瘾还欲罢不能。

到了春节后终于开盘了，王二毛据说光银行卡就准备了十多张的冲了进去。我们那天晚上是同事聚会，吃到快结束的时候，二毛兄腆胸迭肚的也进来了。一看就是打了胜仗了呗。进来就每人送礼物，各种平板手机什么的，也有IPAD。说这些都是开盘时各个电商送的，价格战都打疯了，他捡了不少便宜。

开始大伙儿还都笑着，听到他这话没人言语了。王二毛也觉出别扭了，问怎么了。同事给他解释，定价系统是任何一个楼盘的关键，一定是控制的死死的，否则就乱套了。既然这个项目之前的推盘做的这么好，那说明人家相当在行。可在开盘时竟然发生了混乱抢客户的情况，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个盘要出事儿。或是资金链出现问题，或是有可能出现其他问题，政策的可能性大。因为如果是资金链紧张也得统一调价，不能让中介电商们胡来。所以，很有可能是老板感觉到什么了，甚至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所以不顾一切的卖房回款。

王二毛也懵逼了，紧着问能是什么情况？那谁知道啊，反正不像是好事儿。大伙儿都劝他见好就收，不赔钱就赶紧出手吧，反正还有人抢，稍微加点儿钱赶紧脱手。王二毛没说话，大家也明白，他的钱都是高息借来的，不赚就是赔。

这就是炒房，都是靠高杠杆来运转的，对于普通买家来说，如果是全款买房，那一年不涨到4%就算赔了，还没银行利息多呢，就算是计入房租的1.5%也还有2.5%呢。而对炒房客呢，资金全是借来的，这就是放大杠杆，让利润几倍的增长，但风险也是成倍的增加。

打个比方吧，假定一套房100万，如果他自己只有10万，其余90万都是借的，那就是放大了十倍的杠杆。那哪怕是12%借来的高息，那折合到每个月就只有1%，9000块。那他们只要让这房子在一个月内涨到2%出手的话，那就净赚1万块，收益率10%。当年的小炒房客在2010年前后很少有过户的，也就规避了税费。而在疯狂期，一个月上涨10%不是新鲜事，那对于炒房客来说就是100%的利润了。

但这玩意儿是双刃剑，赚钱的时候翻着倍的赚，赔钱的时候也是翻着倍的赔啊。王二毛要说运气不算差，没过几天就出台了317新政，十天九禁令，普宅市场被封冻。但与此同时，公寓市场却更疯狂了，因为不限购啊，全北京的公寓大部分都借势上涨。

我当时还问了一句他这亲戚，王二毛撤了没有？回答说估计是没有，这种人，不往里继续加杠杆就不错了。果不其然，真的加了，这货也不知道又借了多少钱，反正在北京隐居的山西“前煤老板”也多，开小额借贷的有的是。

而且这货还挺看不起我们的，只是来了一次，话里话外的甩片汤儿，意思是经验有个屁用，还不是看着他这种满不懂的赚钱。最可气的他引用了当时王健林刚刚说出的名义：“北大不如胆子大！”弄得我们又好气又好笑，随便他折腾吧。

不过说实话，我们心里也没底，谁知道政策到底是啥意思啊，没准儿真的是要放开公寓市场，给炒房客们一个释放资金的空间呢。等差不多了再收网，这一直是割韭菜的最佳手段。我承认，当时我们都挺小人的，就盼着赶紧出政策，套牢王二毛这种人傻胆儿大的炒房客。

确实没让我们失望，仅仅9天，326新政出台了，招招见血封喉。住建委甚至直接要求所有平台将公寓下架，还说了八个字“逢涨必查，逢炒必办”。这一下子就不是降价赔钱的问题了，而是资金完全被套牢，根本就找不到接盘人。

我当时看到这“公寓九条”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虽然预料到公寓会被围剿，但没想到这么狠。本来也是想给王二毛这种人个教训的，但现在看来他们未必能有活路了。

反正后来我们谁也没再见过他，我们这同事也没见过，只是说曾经来个电话，让他帮着把留在北京的东西收拾一下。说自己在国外躲几天，散散心就回来。但谁心里都明白，甭管他在哪儿，如果不发财是肯定不敢回来了。能做小额贷的没有善茬儿，就算自己没什么狠招儿，但人家可以把债务转让啊，敢接手债务包的没怂人，反正王二毛是悬了。

再后来就听说他欠款至少上千万，老家的房子都卖了，连他父母都不知去了哪里，人间蒸发。一晃儿五年过去了，我们见面都没再提过他，虽然算不上朋友，但也犯不上再说他什么。只能说句俗话：凭运气赚来的钱，大概率都会凭本事输回去。

三、

本来想写第三个炒房客的，但有点儿太长了。这个故事更曲折，或者说更黑暗，涉及到黑吃黑。

简单写吧。老王是个炒房客，据说是跟温州炒房团那个时期就开始炒的。但我根本就不信，因为北京的温州炒房团只炒商铺，住宅不多。而且他们很排外，也不容易跟北方人交流，所以北京的炒房客几乎和他们没有交集。我算是和温州人接触的很早的了，但也只聊过木樨园大红门的商铺，聊住宅没人搭理我。

不过也有特殊的，比如在南四环公益西桥地铁站东边有个小区，叫名都家苑。这楼盘就特殊，二期竟然到义乌去开盘了，好像是三栋楼吧，直接就是鼓励温州人炒房。但我印象中也没卖出几套，那么回事儿，成了笑柄了。

温州人心目中的炒房圣地首选上海，之后是杭州广州，对北京不是太热衷。毕竟当年的北京楼市带有一种直男癌的作风，也就是长的不怎么样，破事儿还挺多，最可气是脾气倔，不灵活。相比之下人家更看好太原跟鄂尔多斯等地，连煤矿一块儿炒，那才能有暴利空间。

真得简单写了，不能扯起来没完没了。反正老王的资历不浅，炒房算是有些心得的。那会儿他之所以找我，就是因为炒房让人给坑了，其中几套房所在的小区是我们公司开发的，他想让我帮忙弄些材料打官司。挺不好办的，虽然不违法但也不合规，前后折腾了好几次，也就听到了他这狗血故事。

简单说就是在副中心和新机场概率火爆的时候，老王出手了，大手笔，在通州的某小区一把收了好几套房。然后在大兴某小区同样复制，都是全款，仅自有资金就投入上千万，其他还有借来的，鬼知道一共花了多少钱。

具体过程不写了，太离奇，太狗血，我刚才又找中介确认了一下，那些操作在今天是绝不可能完成了。所以估计写出来也没什么人相信，反倒太像编的传奇故事了。

简单说就是老王让人给坑了，套路了，对方是同行，也是朋友，还是亲戚，简直无法描述这关系。反正这个局布了好几年，钻的是当时的法规漏洞。但也不叫漏洞，毕竟那不是普通家庭能干出的事儿。但离奇的事情就是发生了，布局者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房价暴涨，这下子就更不可收拾了。

我估计老王的这个所谓亲朋本来只想坑他个百十万的，让他肉疼但不伤筋动骨，出出气夺回损失就行了。但房价暴涨打乱了计划，于是老王、布局者、借贷方、房屋持有人（托儿），三国四方都打红眼了，这其中本来的亲情、友情，到最后全他娘的让位于利益。还是马克思说的好，资本只要看到利润就会疯狂，甚至甘愿冒被绞死的风险，到最后都能为了利润向刽子手出售绞死自己的绳子。

闹的最凶的时候，老王又到我们公司想找材料，我不爱管了，怕把自己卷进去。当时大办公区养了几盆含羞草，老王见没人搭理他就去招花惹草，但那几盆含羞草怪了，无论他怎么碰都没反应。他很奇怪，扭头问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含沙射影的回答：“心灵相通，你遇到的花儿都是没羞没臊不要脸的！”

老王没说什么，走了，后来几乎再没找过我。他们的案子到今天可能都没完，民事刑事的闹的一地鸡毛。整个故事虽然离奇，但根源可能只是一句话：他们都拿人性去交换了利益，或者说用利益试探了人性，到最后没有赢家，全都输了。

四、

还有很多炒房客的故事，有成功的有失败的。但我可以这么说，在过去的20年中，全中国到处都盛传炒房客发财的传说。但实际上，这种行业就相当于赌博，比炒股的风险都大。在每一步都是梭哈赌身家的牌局上，一旦失手就是满盘皆输。

都说温州炒房团牛叉，但真的钻进去问问，看看能全身而退的有几人？财富在任何一个时间段都是个固定值，有人赚就有人喷。都说炒房客赚了，那谁赔了啊？所以不是没人赔，是赔了没人说。

真正下过赌场的都知道，十把屁胡赢的，都赶不上一把大牌输的。你看到的只是他们的一次次小胜，但没见到他们孤注一掷时输的倾家荡产。

人性是贪婪的，上了赌桌就下不来，赢了还想赢，而且把运气幻想成了能力。输了的总想翻本，就想一把赢个大的。但实际上呢，很少有绝处逢生的案例，否则就写不出什么故事了。真正的生活就是冷酷惨淡的，没什么奇迹，只有越坠越深。

以上几个人都是职业炒房客，他们的命运是早已注定的。也就是只要不下牌桌，那就早晚都是输。因为老祖宗早就说过：久赌无胜家！